在基层 引领孩子发现内在的自主之光：支教的经历与思考

　　（爱心万里行：北京大学学生爱心社的短期支教活动，从1993年爱的长征到2023年爱心万里行，万里行活动已经成功举办27届。）

　　袁涛是2020级药学院的本科生，曾担任2021年爱心社项目组组长，负责爱心万里行活动的筹备。他先后作为爱心万里行2021年湖北十堰路路员、2022年河北怀安路领队参与了两次爱心万里行短期支教活动。出身于贵州大山的农村里，他的童年生活中，有上学时走过的蜿蜒山路、摘过的映山红果实、树莓和山楂树的花还有和小伙伴们在山上搭建的秘密基地……还有小学时支教老师送给他的那本数学竞赛书。“令我印象很深的是一位姓董的老师，当时他觉得我学习比较好，送给我一本数学竞赛书，虽然我后面也没有参加数学竞赛，但是这件事情确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的袁涛上小学三年级，也曾有一批支教老师来到他的学校，对于这部分记忆他的感觉是，“什么都不太懂，年纪还小，对支教的感觉就是很好玩。”若干年后，袁涛进入大学，抱着对支教老师视角的好奇，前后参与了两次爱心万里行活动。在万里行的路上，他结识了许多新朋友，也拥有了许多珍贵的体验。而爱心万里行这个活动于他而言虽然没有专业发展上的助力，但更多的是“大学生活的另一面”。

　　（路员：指的是前往某路支教的大学生，例如前往河北怀安路的支教同学，称之为怀安路的路员。）

　　“爱心万里行”短期支教项目通常持续约12天，支教团路员不教授传统的语数英课程，而是设计创新科普类课程，如环境保护、文学知识、科技讲座、思想品德等，旨在激发孩子们的兴趣和好奇心。从第一次支教初出茅庐经验不足到第二次支教担任领队统筹规划，袁涛在这期间经历了许多，也思考了许多。

　　第一次参加支教，湖北省十堰市茅箭区茅箭中学的条件远远超出了袁涛的预期。学校在校生大约有五六百人，完备的硬件设施，丰富的社团活动，眼界开阔的学生令他感到出乎意料。“同行的信科同学会给学生们讲一些有关人工智能的知识，一些学生就会在下课之后追着老师问，有的问题甚至把老师都难住了。”第一次支教之旅对袁涛来说虽是一次难忘的经历，但也留下了一些失望与遗憾。袁涛开始思考自己的努力是否对孩子们有所影响：一方面，和传统的支教对象相比，这些优秀的孩子并不缺乏接触知识的资源与条件，本次支教也仅仅算是丰富学生生活的活动；另一方面，支教团成员并未和孩子们建立密切的联系与沟通，也没有得到学生们对于教学的反馈，“我们好像确实给他们带来一些新东西，而且启发了他们，但是不知道他们后面会怎样发展……其实我们没有和孩子们进行太多深度的沟通，这个可能是我第二年很重视这一方面的一个原因。”

　　有了第一次支教的经验后，第二年袁涛担任领队，在河北张家口市怀安县西沙城乡中心小学获得了更多的收获，也对短期支教有了更深入的思考。第一次来到沙城乡，映入他眼帘的是玉米地翻滚的绿浪与脚下广袤的黄土，混杂着青草和牛粪的味道的空气在虫鸣声中扑面而来，学校简陋的宿舍、热水房的缺席与原始的旱厕给对即将开始的支教工作满怀期待的路员们带来了些许紧张。

　　位于偏僻乡村的中心小学与十堰茅箭中学的情况大相径庭，由于当地有条件的家长都将孩子送去周边的县里上小学，这所学校的学生总共只有70余人，面临着即将被停办的困境。随着课程的进行，袁涛发现了当地孩子们各种各样的问题，“我虽然能大概知道他们是什么样情况，因为我自己也是从农村出来的，但是我没想到问题会这么多。”小丽和小军是一对姐弟，他们的母亲瘫痪在床，父亲在周围的县城打一些零工；小春生于单亲家庭，从小孤独且封闭的生长环境使得他格外沉默寡言，甚至在耳朵被鞭炮打到后都不敢告诉任何人，最终导致一只耳朵听不到声音；六年级的小胜第一次打开网络这一新世界的大门，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外面繁华广袤的世界，而是残酷无情的网络暴力……

　　基于当地学生的种种情况，袁涛和支教团试着作出一些改变，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孩子对我们毫无保留，我们也一直全力以赴。”支教团的路员会网购一些生活物资，袁涛注意到一些孩子对他们喝完后的空矿泉水瓶很感兴趣，甚至有的孩子格外珍惜，想要老师喝完留给他们。经过更进一步的观察后他们发现，学生们的卫生观念非常匮乏，都是直接对着水龙头大口大口地喝，因此许多孩子会在上课的时候肚子疼。最后，是一位项目老师提供资助，为每位同学准备了一个水杯，支教团的路员也专门新增加了卫生教育课，向孩子们强调饮水卫生问题。

　　“孩子们活泼可爱一面的背后往往藏着一个并不幸福的家庭。单亲家庭、留守儿童甚至遭受过家暴，所有我们能想到的问题都可能在他们生活中出现。他们敏感、现实、懂事，需要温暖和陪伴。我们终归是过客，但即使是过客，也想奋力地做点什么。” 袁涛陪孩子们抬头看云，低头作诗，在草地里挑逗螳螂，在钢琴边听《海阔天空》。那些在教室里百感交集，用心传授知识的时光，是与孩子们奋斗共勉的约定；那些午后阳光下，在校园里拥抱自然的时光，是与孩子们分享温馨的默契；那些离别的日子，深情告别的时光，是与孩子们永远珍藏的誓言。

　　袁涛和支教团陪孩子们度过了轻松愉快的两周。怀安没有大江大河，也没有车水马龙的街巷；但在袁涛和支教团的陪伴下，孩子们依旧可以在清澈浩渺的天穹遨游，在梦幻的童话世界里徜徉欢笑。即便如此，袁涛想到，他们的到来也仅仅是孩子们漫漫人生中的沧海一粟，之后他们又将回到家庭困难、资源匮乏的生活中——这两周的美好与欢乐仿佛只是南柯一梦，只能永远停留在回忆里。“我希望能给他们带来一些长远的影响，或者是能在他们身上看到一些痕迹……但其实很多同学都会有这种感受，我们看不到自己对他们有没有长远的帮助。”离别之际，看着乖巧懂事的孩子们与老师们道别，袁涛心中五味杂陈。在离愁别绪的彼岸，一件更复杂的事困扰着他的内心。

　　“短期支教到底能给孩子们带来什么？”袁涛总是在想。不少人认为，短期支教短短两周时间，很难对孩子们产生积极或是长远的影响。“我们能做的大概只是在那两周里陪孩子们玩一下而已。”这是袁涛较为悲观的想法，可能也是大多数人的看法。

　　“短期支教的意义”、“爱心万里行的意义”，是爱心社项目组一直在探讨的问题，也是一个令袁涛感到困惑的问题。有关大学生支教的活动，通常在寒暑假进行。而爱心万里行活动在暑假开展，支教时间较短，只持续12天左右；能传授给孩子们的知识十分有限，也很难说可以改变什么。对前往支教的大学生来说，这样的现实常让他们感到无力。“支教中遇到的许多事情，很多都是大学生们无法解决的。”

　　以前不了解短期支教性质的人们普遍会认为，支教是一件好事，会对当地孩子产生正面影响。但是近年来，社会上质疑短期支教的声音不断增加，他们认为短期支教只是在作秀、在自我感动、在浪费资源。“由于短期支教的性质，我确实也很害怕会给当地孩子带来负面影响，带他们看见了外面的世界，而实际上他们却还无法触摸，给他们建立了一个空中楼阁。”袁涛感叹道。但他认为，爱心万里行的体系还是相对成熟的，不仅注重课程的设计，对路员们的行为也有严格规定。在袁涛担任河北怀安路支教团的领队时，着重给支教路员们强调：不要输出自己的价值观，尽可能避免负面影响的出现。“不带来负面影响，已经是一种积极的成果。”

　　支教团在怀安支教的过程中，随着时间推移，路员与孩子们的关系不断拉近，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向路员倾诉心事，他们才知道——原来在小朋友们的活泼可爱背后，还藏着如此隐秘的少年心事。

　　某天晚饭过后路员们的队务会持续了两个多小时，讨论着当天遇到的各种问题，其中包括二年级学生小张受到的家庭暴力。小张向一位支教路员展示了她的伤痕，描述道自己的姐姐总是打她，父母却不怎么管。小张的姐姐也在同一所学校，但小张特意强调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不能让姐姐知道。十五位路员在队务会上共同探讨着，到底如何解决这件事情。“为了尽量避免对小张的伤害，我们绕开了学校，直接联系了当地的妇联，但妇联反馈这件事情必须让校方知道。”袁涛和其他路员陷入艰难的抉择中，由于在当地的时间有限，无法持续关注事件的后续进展。他们担心万一因为校方介入，小张的姐姐变本加厉，会对小张造成更严重的伤害。不少支教同学认为，既然这个问题已经被发现，就不能坐视不管，即使能做的事情很少，也需要去做点什么。考虑两种观点之后，为了将负面影响最小化，领队袁涛决定：先持续观察，从孩子本身入手，教小张一些自我防卫的保护措施；与此同时，负责小张姐姐的路员通过旁敲侧击，尽量给予正面的引导，减少暴力行为的发生。这件事情一直困扰着全体支教路员，特别是领队袁涛。为了避免造成负面影响，这件事只能从简处理。

　　在支教以前，大部分路员都是怀着一颗想要帮助孩子们的心，希望给孩子们的生活带来些许改变。但只有当路员们真正站在那里才发现，在现实的重压下，之前理想原来是如此无力。“我们想为孩子们打开一扇窗，让阳光进来，让孩子们自发地去改变这种现状。”

　　爱心万里行始终没有建立一个对孩子们后续发展的跟踪机制。万里行队规规定，除了公共邮箱，不能留下路员的个人联系方式。“孩子们还处在小学或初中阶段，心智尚不成熟，可能会过度依赖我们这群支教老师。”老师本身也是学生，支教活动结束后，热情会逐渐减退。回到学校后面对课业压力，他们并没有太多精力回复孩子们的信息。当孩子们遇到一些例如家庭困难等无力解决的事情时，向路员寻求帮助，这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困扰。曾经甚至出现过有孩子跑到北京来寻找路员的情况。为了避免此类事情的发生，爱心万里行队伍决定禁止路员向孩子们提供个人联系方式。然而这样一来，也就难以获得孩子们未来发展的反馈。

　　“并非所有支教同学都与我有相同的思考。”袁涛曾担任项目组组长，负责过爱心万里行的组织与筹备工作，参与过两年的万里行活动，对整个项目有深刻的了解。然而，大部分支教路员仍是大学生，其中一些甚至只在大学度过了一年，即将升入大二。他们的人生经验还在不断积累的阶段。“他们可能只是怀着一种去体验、参与活动的心态，或者是为了满足自己某种救赎的心理需求。”因此，期望所有同学都像袁涛一样对参与的支教活动进行深入思考是不切实际的。这些路员并非真正的教师，也不是读师范专业、准备从事教师职业的学生。所以，唯一能够简单评估他们教学能力的方法，只有在报名活动筛选时的那10分钟的课程试讲面试。

　　“能否给孩子们带来正面影响”，是袁涛等一众支教同学始终在探讨的问题。袁涛也提到，关于小学时受支教的那段经历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支教对于孩子们来说，只是成长过程中一段短暂的经历。即使孩子们未来取得了较好的发展，也难以说明支教活动是否产生了影响。所以，袁涛反复强调，“不求正面反馈，只要避免负面影响，能做到这个就是一次成功的短期支教活动”。“确实，与支教前原本的预期相比，支教对孩子的影响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大。”袁涛坦言。支教对他个人而言，更像是一场宝贵的经历，更多的是锻炼了他自己的能力，并结交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与其说是去支教，不如说是去受教。在孩子们身上，无限的可能性都成为具象的表达。

　　在怀安支教期间，支教团队参加了一个名为“绿行者”的乡村环境教育项目，该项目派遣了一位心理老师跟踪参与其中四天的支教活动，包括日常旁听课程和晚上参与路员们的队务会。这位项目老师不会过多干涉课程与日常活动，只会在路员们需要时提供意见，四天时间里也帮助了路员许多。临走时她给路员们留下了一段感人至深的话：“短短四天，我收获颇多。从同学们身上，我看到了认真与执着，真心与热爱，超强的执行力和同理心。你们不单单是向孩子们传递知识，更是在他们心中播下希望的种子，把他们头顶的乌云拨开，让光进来……可你们也都是孩子呀，直面社会的底层矛盾，感到无力是正常的。千万不要现在就把一切都扛在肩上。把这次经历当成提高自己心理成熟度的一次历练。成熟的心理加上端正的三观再加上各位在自己领域拔尖的技能，我相信大家都能成为自己期望的样子，拥有为自己和他人创造幸福的能力。”短期支教既有利也有弊，不论是否给当地带来实质性的正面影响，对于前往支教的路员们来说，都是一次宝贵的经历。短暂的相遇或许无法改变一切，他们只愿能在孩子们的成长过程中播下一颗小小的种子；有发芽的希望，就足矣。

　　（爱心万里行的面试流程分为三部分：第一是报名表格，包括8条左右需要详细回答的问题；第二是试讲面试，准备一份40分钟的详细的课程教案，试讲其中的10分钟，面试官会假装自己是孩子，并随机提问；第三是综合面试，考验同学对这个活动的理解，以及是否和万里行活动的理念契合。）

　　短期支教是大学生利用假期、实习等机会直接参加国家支持农村教育的义务活动，在参加支教之前，许多人都是本着为教育立心的初心去支教，但一部分人无形中违背了国家提出支教的初衷，许多支教带有目的性，如：获取证书、保研、体验生活。这就带来了两种不同的影响。

　　支教活动能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对于支教者，一方面，大学生在学校的实践经验欠缺，在支教的过程中可以将他们在学校中学到的理论知识运用到实践中去，弥补他们经验的不足；另一方面，通过支教可以让大学生体会到边远地区的教育和发达地区的教育的差距，形成正确的就业观，增强他们的社会责任心。

　　对孩子们来说，原本各地教育资源分配不一致，支教者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新的阳光。同时，支教者的到来有希望为当地的教育发展注入新的活力，给他们带去新鲜的事物。

　　支教活动也存在造成负面影响的可能，首先，大学生经验较欠缺，对当地孩子比较纵容，对支教地区孩子的心理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并且孩子们可能会对当地教师的教育产生一定的排斥心理。其次，偏远地区条件艰苦，人口分布较散，自然灾害频繁，容易造成人身安全事故。同时大学生的短期支教活动常会因为家长不信任而无法顺利进行，容易导致大学生对自己的教育能力产生怀疑或者对教育失去信心，使教育流失人才。

　　[1]冉啟兰, 李云雪, 陆邓, 陈廷飞.浅谈大学生短期支教带来的影响[J].中国教工.2021.第4期.

　　本文系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23年《影视文化与批评》课程作业，获得“新青年非虚构写作集市”优秀作品。

　　原标题：《在基层 田磊 柴宇澳 林惠儀 ：引领孩子发现内在的自主之光：爱心万里行领队短期支教的经历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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